吴光丨孔子是什么人（上）
“祷于尼丘得孔子”
主播：吴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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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论语》现在由于中央电视台的「百家讲坛」节目讲了之后，现在可以说是家喻户晓，人人皆知了。《论语》是儒家最重要的一部经典著作。但这部书不是孔子写的，而是孔子的弟子和再传弟子合编的一部作品。我们要想知道《论语》讲了些什么，《论语》中存在的孔子的思想和儒家的核心价值观是什么，就有必要进一步做具体的探讨。要知道《论语》是什么书，首先要知道孔子是什么人。孔子是春秋时期的人，生于公元前551年，死于公元前479年，孔子的诞生，距今2570周年。孔子名丘，字仲尼，他的祖先是宋国的贵族孔防叔（生卒年不详），他的父亲叫叔梁纥（？—前549），母亲叫颜氏徵在（前568—前537）。《史记》中记载，孔子是叔梁纥与颜徵在「野合而生」。所谓野合的意思是不合礼仪的结合。因为叔梁纥在娶孔子的母亲颜徵在的时候，他已经有妻妾，生了九女一男，仍然向颜氏徵在的父亲求婚。孔子的父母在年龄上相差比较大，是老夫少妻，因此有人认为他们的结合是不合礼仪的。所以司马迁记载「纥与颜氏女野合而生孔子，祷于尼丘得孔子。」（《史记.孔子世家》）讲的很生动。
孔子在年轻的时候「贫且贱」（《史记.孔子世家》），就是又穷，地位又卑微的意思。但孔子「年少好礼」（《史记.孔子世家》），喜欢礼仪。做过管理仓库、畜牧的小吏，又做过主持礼仪的「儒」，儒在当时不是一种身份，而是一种职业。中年时期，孔子曾担任过鲁国的中都宰（中都的地方官，掌管刑事）和司寇，司寇按照现在的说法，就是司法部长。孔子这一生的主要活动，最重要的是周游列国14年，其次收徒讲学也有很多年，他的重要贡献是整理典籍，据说他「删诗书」，因为《诗经》300篇，是从民间收集来的，当时不止300篇，经孔子删了之后，剩下305篇；还有《尚书》，据说也是经过孔子删改的；他还「订礼乐」，《礼经》、《乐经》也是经过孔子修改的；他还「作春秋」、「序易传」。《易经》这部书，他写了一些传，据说《周易》的十传都是孔子写的，实际上我们现在来看，也不全是孔子写的。但是他为《周易》的《易传》作了序，这是肯定的。
孔子对《春秋》这部书非常重视，所以他说：「知我者，其惟《春秋》乎！罪我者，其惟《春秋》乎！」（《孟子.滕文公下》）他对《周易》也很重视，据说孔子「读《易》，韦编三绝。」（《史记.孔子世家》）这个「韦」，有些人解读为牛皮绳子。但我有点怀疑，可能不一定指的是牛皮绳子。因为牛皮绳子是很牢固的，很多年都不会烂。但孔子读《易》也就读了几年，怎么可能就把穿竹简的牛皮绳子都能读烂了呢？这就有点夸大了。所以很可能这个「韦」是指草绳子，用草绳子编起来的竹简。这个可能比牛皮绳子更容易烂。「加我数年，五十以学《易》，可以无大过矣。」（《论语.述而》）增加我的一些年寿，让我从五十岁开始学习《周易》，就可以保证我不会犯大的错误了。
现在我们开始讲历史上对孔子的评价。从孔子出生到现在2570年，可以分为这样几个阶段：从战国到明清的时期，基本上是尊孔的时期，从清末，特别是民国以后，到文化大革命时期，基本上是一个批孔和反孔的时代。文革以后，有人说，我们现在是个「研孔」的时代，既不是尊孔也不是反孔，而是客观的研究孔子的时代。这个时代主要是指八、九十年代。但是，我觉得可以再加一个时代，就是新的尊孔、尊儒的时代。这是进入本世纪以后，随着儒学的复兴，孔子重新受到尊崇，尤其是2012年，十八大以来，儒学、国学很明显开始走向复兴，进入到了一个新的尊孔、尊儒的时代。
现在我们来具体讲讲这么几个时代：从先秦到明清，可以说是一个尊孔的时代，对孔子的评价是越来越高，他是封号也是不断在加码的。比如说，在战国时代，孔子在讲君子，那么孔子自己就得是个君子，后来就说他是个圣人。比如说孔子在世的时候，有个孟僖子（？—前518），他就讲孔子是「圣人之后」，「年少好礼」，是个「达人」（《史记.孔子世家》：「吾闻圣人之后，虽不当世，必有达者。今孔丘年少好礼，其达者欤？」）但是到了战国之后，对孔子的评价也就越来越高了。比如说，孟子（前372—前289）讲孔子是「圣之时者」（《孟子.万章下》），是圣人，但是能够与时俱进，跟随时代的变化而变化而不断的进步。荀子（前313—前238）讲孔子是「圣人之不得势者」（《荀子.非十二子》）。就是在说孔子在当时没有得到诸侯的重用。这是荀子在《非十二子》篇里讲的，《非十二子》是对十二个过去的名家、大腕都采取了既肯定又批评的态度，比如说对孟子和子思（前483—前402）——思孟学派，也有肯定，也有批评，但是唯独对孔子和子贡（前520—前456）是充分肯定的。《荀子》里对孔子还有一句话：「无置锥之地，而王公不能与之争名。」（《荀子.非十二子》）虽然没有封地，但是即便是王公大人都不能够与之抗衡，说明孔子的影响之广，所以荀子对孔子的评价是很高的。后来有所谓有关孔子的「素王之说」，最早是由荀子提出来的，但是荀子没有使用「素王」这个名词。
到了汉代，就明确的、普遍的认为孔子是圣人，而且认为孔子是素王。素王之说，据我考察是最早见于汉初的经学家刘向（前77—前6）的《说苑》，他说孔子「退作春秋，明素王之道」，这是素王之说的一个起源。孔子作为圣人是普遍都承认的，即便是王充。王充（27—97）的《论衡》里面有一篇《问孔》，许多人据此认为，《论衡》中的《问孔》是反孔的。其实不然，王充是抱着一个「实事疾妄」（《论衡》）的态度，认为孔子是个「知之为知之，不知为不知」（《论语.为政》）的圣人，而不是一个「生而知之」（《论语.述而》）的圣人。但是王充还是承认孔子是圣人的，而且承认孔子是素王。他说：「孔子不王，素王之业在于《春秋》。」（《论衡.定贤》）所以在讲孔子作《春秋》是作为一个他的事业，反映了孔子的思想的事业就是「素王之业」。这是王充的《论衡》对于孔子的评价。所以汉朝人普遍都把孔子都当做圣人和素王，所以对孔子的封号，也是从汉代开始的，当时封孔子为「宣尼公」，但是素王不算一个封号，而是一种对他的称誉。
到了唐代，对孔子的封爵又进一步加大，唐玄宗（685—762）的时候，封孔子为「文轩王」，这时候就不再称他为素王了。唐以后，北宋末年的宋真宗（968—1022），就封孔子的后裔为「衍圣公」。元代又加封孔子为「大成至圣文轩王」。到明代嘉靖时期（1522—1566），又将孔子的封号改为「至圣先师」，称他「德配天地，道冠古今，删述六经，垂宪万世」（《孔子赞》）。到了清代康熙时期（1622—1722），封孔子为「大成至圣先师」，称孔子为「万世师表」（《三国志.魏志.文帝纪》）。这就是对孔子的封号不断的加码，不断的变化的一个基本的过程。到近代以来，对孔子褒贬不一，对孔子的批判也是不断加码的。在民国初年的时候，学校废弃六经，提倡新学。蔡元培（1868—1940）当教育部长的时候，就废除在学校里读经，开始对孔子有所贬斥。五四初期，反孔的思想还只是一股潜流，还没有大张旗鼓。到五四新文化的时候，又进了一步，提出了「打倒孔家店」的口号，不断把孔庙加以批判，而且把孔子也加以批判、打倒。这个思潮其实是一股全盘反传统、反儒家、反孔的思潮。文革时期，反孔、批孔就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，给孔子扣了不少帽子：保守、反动、复辟，是封建主义总代表等等。但是在近现代，也还是有尊孔运动的，比如说康有为（1858—1927）创办的「孔教会」，对孔子是采取尊崇的办法；到了民国时期，政府还保留了「衍圣公」的封号，后来这个封号改为「奉祀官」。
孔子的后裔有北孔，有南孔。孔子的南宗就是宋代跑到衢州，后来定居在这里的这一支后裔。民国时期，封了「南宗奉祀官」这么一个官位。文革以后，对孔子采取拨乱反正的政策，开始重新评价孔子。我的老师郑昌淦教授，是人民大学历史系的著名教授，他就写过一篇文章，叫《「克己复礼」辩》。当时文革的时候，集中抓住孔子讲「克己复礼为仁」（《论语.颜渊》）这句话，把「为仁」两个字去掉，只谈孔子是克己复礼，是复辟的一个代表。郑老师写了这篇文章，在当时相当有影响，辩明了克己复礼到底是什么意思。所谓「克己」就是克制自己，修炼自己。「复礼」就是回到礼仪的轨道，符合礼仪，并不是复辟周礼的意思。「为仁」的意思则是达到了「仁」的境界。这些都是文革以后才开始的拨乱反正。有位著名的学者匡亚明（1906—1996）先生，他是南京大学的校长，写过一本《孔子评传》，在这部著作里，他就一分为二对待孔子，几乎肯定孔子是个著名的教育家，也肯定孔子的思想有落后的一面，但不是全面的尊孔。八、九十年代，对待孔子基本上是采取一个一分为二的态度。进入本世纪以后，随着儒学的复兴，对孔子的评价也越来越高，上世纪八十年代成立孔子基金会，到九十年代成立国际儒学联合会。这两个组织，对推动重新评价孔子，推动儒学的复兴是有很大的功劳的。
尤其是进入本世纪以后，随着儒学的复兴，对孔子的评价也很高，现在基本上把孔子定位为伟大的思想家、伟大的政治家、伟大的教育家，最主要的是伟大的思想家、伟大教育家。因为孔子当年在政治上是郁郁不得志的，最多是当了鲁国的司寇，没有当什么大官，因此他是政治家，但谈不上是个大政治家。这是本世纪以来，特别是十八大以后，领导视察曲阜时的重要讲话和在人民大会堂纪念孔子2565周年的一个重要的讲话，标志着我们现在进入到了一个新的尊孔、尊儒的时代。但这个时代的尊孔、尊儒，和汉武帝时期（前141—前87）的「独尊儒术」是不一样的，并不排斥儒家以外的文化，但应该说，是进入了一个新的尊孔、尊儒的时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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